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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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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涓離開家門時,外面陽光正好。

九月的微風吹遍整座城,他的車不知該往哪兒開,只好隨著風往外飄。

他沒想到他會和裴聿吵架。

他事先都想了些什麽呢?好像什麽都沒想,他確實沒把裴聿當回事,不怕裴聿生氣,也不認為裴聿的反應會對自己造成太大影響,所以他說得很直接,與其說是和裴聿商量,不如說是通知了裴聿一聲。

但裴聿會拒絕,也是合情合理的,他知道裴聿為人正直,眼睛裏容不得沙子。

那他為什麽敢挑戰裴聿?

可能潛意識裏比較自信,認為自己隨便講幾句甜言蜜語,就能把單純的裴老師哄好吧。

的確,裴聿最終沒和他生氣。

那是一個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傻子,竟然苦口婆心地勸導他,讓他放棄不正確的做法,好好做人,回歸正途。

徐涓笑了一聲。

他常常覺得很迷惑,理解不了,為什麽一個人能那麽愛另一個人?

裴聿不是第一個愛他的人。

他有一副絕佳好皮囊,和絕頂顯赫的家世,這個時代的人不就這樣麽?要麽看臉,要麽拜金,他恰好兩樣全占,不開玩笑地說,以他的條件,出道當明星,什麽都不需要做,把照片和出身介紹掛上去,花點錢營銷一下,就能吸引一大批愛他的人。

但他們愛的是什麽啊?

徐涓自己都不明白。

他也看臉,也喜歡美人,但色相對他而言只是一種消遣,和看電影打牌一樣,是精神娛樂的一部分。

可能別人愛他,也同理吧。

大家彼此彼此,互相消遣一下,誰都不用太當真,開心不就完了?

裴聿也一樣麽?

肯定不是,裴聿主觀上不會拿他消遣,但從客觀結果來看,裴聿愛他,能叫真愛嗎?

連他這個人都是假的,愛情怎麽真?

話說回來,他何必計較這些呢,他不肯對別人卸下偽裝,又要求人家真愛他,他未免想得太美了。

可是,人的快樂不都來源於“想得美”麽?

徐涓心裏一片混亂,混亂中又有一絲清醒。

他很清楚,真正戳到他痛處的,根本不是什麽狗屁愛不愛的,愛情值幾個錢?他自己都沒有投資,又哪來的損失?

讓他難堪的是,原來裴聿什麽都明白,他以為他在裴聿面前的形象完美無缺,其實早就被人家看穿了,他就是一個經濟沒獨立、要靠父母養活還揮霍無度的傻逼二世祖。

——真是傻逼。

徐涓不知道自己在裴聿面前表演個什麽勁兒,他竟然還把裴聿當傻子,實際上,裴聿看他的眼神,可能和他看郭紹差不多。

沒本事的男人都自尊心脆弱。

內在越虛,自尊越不堪一擊,徐涓現在明白了,他確實如此,不論他外表多麽風度翩翩完美無瑕,都是紙糊的。

他不想再看見裴聿了。

至少這一刻。

徐涓在路邊停車,去超市買了包煙。

他一般不抽煙,主要嫌煙味太沾身,但和酗酒相比,還是香煙的殺傷力更小一些。

看,他對自己多好。

心情不好來發洩,都要選一個不那麽傷身的方式,他多愛自己,沒人比徐涓更愛徐涓了。

可他又不明白,徐涓身上有哪一點值得被愛?除了不屬於他的金錢,除了會隨時間而逝去的美麗皮相,還有嗎?

外人尚且不提,就是在家中,他都是父母最不喜歡的孩子,怪誰呢?

從來不是命運不公。

走到今天這步,是他自己的選擇。

這算失敗了嗎?徐涓不知道。

此時此刻,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麽,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了,也不重要了,在他心裏,沒有什麽人什麽事能稱得上重要,其實他是一個沒欲望的人。

他站在路邊抽了一下午煙。

天快黑的時候,手機響了,徐涓的眼皮隨震動聲跳了一下,他慢吞吞地掏出手機,低頭一看,是侯世傑的電話。

“哥,你晚上幹什麽,出來玩嗎?”通話那頭,音樂聲震天響,侯世傑不知又去哪鬼混了,他怕徐涓聽不見,扯著嗓子喊,“過了十二點就是你的生日了!來通宵啊!我這有幾個妞,特漂亮!來不來啊哥!”

“……”

徐涓正思考人生呢,都快成仙了,冷不丁被噴了一臉熟悉的奢靡腐敗紅塵味兒,差點被嗆到。

“不了。”他懨懨地說,“你們玩,我有點累。”

“噢,那行,你早點歇著,明天不是要開生日趴麽,也是個體力活——啊不對啊,現在才不到七點,你歇這麽早?!”侯世傑一驚一乍,吼得徐涓耳朵疼。

徐涓懶得再搭理他,直接把電話掛了。

說來也奇怪,他和侯世傑從小一起長大,他各方面都比侯世傑好,但要說他們兩個誰過得更瀟灑,徐涓很難說是自己。

為什麽呢?

因為侯世傑知足常樂?

他現在也挺知足的吧,可能知足得不徹底?他就應該徹底地順其自然,對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強求,反正他本來就不在乎。

比如裴聿,裴聿愛怎麽說就怎麽說,如果他不爽了,大不了換一個對象,反正他永遠不缺下一個。

下一個還更乖呢。

徐涓吐出一口煙圈,慢慢地蹲了下來。

他有點疲憊。

剛才漫無目的地亂開車,下車時也沒註意自己停在了哪兒。

此時夜幕降臨,他穿一身昂貴衣裝,卻像個街頭混混似的叼著煙蹲在一盞路燈下,借著昏黃的光往周圍一看,這裏好像是清景園附近。

徐涓一楞,上一次來清景園的記憶忽然被喚醒了。

那天是他見裴聿的第二面。

當時,他為了套近乎不擇手段,裴聿踩中陷阱,上了他的車。

那一段短短的車程,徐涓一邊漫不經心開車,一邊悄悄地觀察裴聿的表情,然後他把裴聿送到清景園,晚上又在飯店門口遇見喝醉的裴聿、送裴聿回家、給裴聿寫了一幅《蘭亭集序》、借了裴聿的衣服——

一個月太短了。

一個月前發生的一切猶在昨天。

昨天他對裴聿說:“你聽過游湖借傘的故事嗎?”

今天傘沒了,白素貞被關在雷峰塔下,心想,許仙算個什麽東西,她放著好好的妖不做,偏要去水漫金山,結果落得這般下場,值嗎?

許仙心裏可能也在想,她算個什麽東西,一條蛇妖,關就關了吧。

徐涓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笑著笑著,最後一根煙也抽完了,一整盒空了。

徐涓終於決定回家了。

那是他的家,沒有不回去的道理。

而且,都這麽久了,家裏肯定已經人去樓空了——他做的那麽過分,泥人尚有三分火氣,何況裴聿?

徐涓從路燈下站了起來,走回自己停車的位置,上了車,開車回家。

人心情不好的時候,最怕撞上特殊的日子。

比如逢年過節,人家都一片喜慶,就你一個過得不爽,那一分不爽就被襯托成了兩分,生日同理。

徐涓沒過過這麽喪氣的生日,雖說還沒到十二點,嚴格來說,不算生日。

不過也差不多了。

他在回家路上,路過一條小吃街,下車買了點東西吃,又在路邊吹了會風。

他有意拖延時間,拖什麽呢?

可能覺得裴聿還在,也許還在,那有點尷尬。

但是,坦白說,如果裴聿真的走了,也不會讓他高興。

徐涓不太想去驗證裴聿在或不在的結果,但他遲早要回家。

他拖到了深夜。

十一點五十幾分的時候,徐涓終於把車開回了自家車庫。

院內一片漆黑。

整棟別墅沈浸在黑夜裏,一盞燈沒亮。

徐涓屏住呼吸,開門,開燈。

臥室門開著,書房門也開著——沒人,裴聿果然走了。

徐涓松了口氣,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:“行吧,祝我生日快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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